09
千叶森之的脸突然变得格外扭曲。
有那么一秒钟，他不得不将视线从自己的猎物身上转移到正在他们之间、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做上抛运动的物体上。
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个飞起来的物体，其实就是他的手臂。
他缓缓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矮他很多的女孩。
夜见蜻蛉感觉自己在做梦，一个不断重复的怎么也赶不走的噩梦，梦里他不断地寻找着某人，却总是想不起那人的容颜。
但是这次的梦境里，这个人终于出现了，黑色的短发，深蓝的和服，暗红的曼珠沙华在夜色中犹如血染，手中的绯樱闪烁着诡异的微光。
“夜见家人斩……夜见夕颜，参上！”
低低的话音刚，凌空而来的数刀已经落在鬼刺上。千叶森之仓皇招架，突然从猛烈进攻的杀戮方转为狼狈不堪的防守方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他的对手，暂时换成这位夜见家的人形兵刃了。出刀速度简直快过肉眼能见水平，而力度也是不可思议的大，某些方面还是和他很像。
这样的话……
千叶森之立刻召来几只精灵做肉盾，等夜见夕颜斩杀完毕，对方已经回到了自己精灵的保护圈中。
切，如果不是作为实验体的萤出了故障……那种药还是有副作用啊，但愿副作用不要太快的出现在自己身上。
夜见夕颜没有继续追击，把挡住视线的几只精灵切成碎块后，她微微垂下刀刃，静静看着对方。
千叶森之冲她咧嘴一笑，然后丢掉鬼刺，仅剩的一只手伸进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他把整个瓶子丢进嘴里，大力嚼碎。玻璃渣划得他满嘴是血，但是他的脸上却刻满了狰狞的笑意。
他的被斩断的残臂伤口处，以一种飞快而又令人作呕的速度又长出了一条手臂。
“不……夕颜！快躲开！！不要和他交手！！”
夜见蜻蛉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拉挡在自己面前的妹妹。他感觉到夕颜的体温有点高。她还没有退烧，那次药剂的效力还没有过去。
然后夜见夕颜从他手下消失了。她出现在距离千叶森之不远的空地上，身体前倾，姿态好像一只全力出击的野兽，优雅而力道十足。
但是夜见蜻蛉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身上也带有类似命玉的物质，还配有那种可以透支生命违禁药品，只要命玉还在，他就不会被打死！而夕颜接受的训练追求一击毙命，她的身体会本能的攻击对方理论上的致命点，一击不中要害，很难再有下次。
……即便对千叶森之来说那根本不是要害！！！
绯樱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终止于轻微的噗嗤一声。夜见夕颜停下来。
她刺穿了那个男人的心脏，就像很多次已经完美完成的任务一样。
此时她已经完全进入对方精灵的包围圈，她能感觉到精灵们散发出的热气，能感觉到到它们从胸腔里发出的闷雷般的低鸣。而它们的主人被她一刀捅穿，她慢慢抬起头，想看清那个千叶家的人形兵刃现在是什么表情。
已经被洞穿心脏的千叶森之咧嘴笑着，以一种悠闲的姿势打了个响指。
接着她只看到头顶上飞快降落的一片巨大黑影，还有那只抬起脚的血翼飞龙头顶上，简直遮住了半个夜空的三个巨大的墨色龙头。
漫天的雪花急速下落。
稳稳站在三头龙的头上，御庭青岚从上空看着下方，一只血翼飞龙正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好像脚底踩着什么东西，而其他人与其他精灵都抬头看着他。
唔，这种出场方式的确有点拉风，怪不得白鬼这几年从不把这只三头龙放出来呢，要是苑之镇上空出现这么一个见啥吃啥的怪物，不知道要引起多大混乱。他如此想着，一手示意三头龙下降，一手悠闲地抛玩手中的深紫色精灵球；精灵球的结合处，一个小小的白色M正闪烁着微弱银光。
这可是他千里迢迢返回关都向白鬼借来的精灵，只要手中的深紫色精灵球不破，他就能对这只三头怪兽随意发号施令。
破了的话他就只有被吃的份了。临走前白鬼这么警告他。
至于御庭家老头子们警告了他什么，他根本没听，借到东西了他就像个急于打架救场的毛头小子一样迅速飞回神奥，根本不管御庭家的元老气的跳脚。
老不死们的话最适合当成耳旁风了，不是么。
“嘿，夜见家的掌门人，我来帮你打架了！！！”他欢快的冲下面的夜见蜻蛉挥手——他一定没想到他还会回来——然后下降到一定高度时，他看到了夜见蜻蛉可怕的脸色，读懂了他的口型——
——快去救夕颜！！！！她被踩到了！！！！
御庭青岚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反应了好几秒，才猛地转向千叶阵营。
那个男人身旁的血翼飞龙，的确在用力踩着什么东西。
血红的爪子深深刺入地面。
夜见蜻蛉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他有点恍惚，有点疲倦，有点支撑不住身体。他坐在地上，头顶上传来很多人的叫喊。
他看到御庭青岚抱着什么向这边跑过来，红色的液体不断从他手臂上汩汩流下。
流了那么多……这下衣服都能拧出血了吧……
然后御庭青岚把什么东西放到他身边。
那具小小的身体胸前赫然有一个大洞，好像被什么锐利的物体一下穿透，血液不要钱一样往外冒着，很快在她身体下面形成血泊。放在身边的绯樱已经被踩成两段，并很快被血淹没了。
他徒劳地用手去堵那些血洞。他感觉到那具小小的身体正在努力自我愈合。破碎的胸脯在他手下微弱而急促地起伏。
不行，血从手指缝间留下来了，要用针封住。
他转身去找医药包。他隐约感觉周围有很多人。
医药包……给我医药包。
有人在冲他叫喊着，但是他听不清楚。
医药包……找到了……等一下，我马上就来救你……
等我一下，夕颜……
御庭青岚抓住失了魂一样的夜见蜻蛉，想夺下他手中的医疗箱，但是对方死死抓着，根本没有注意箱子的开合处在哪里。
“你听我说，现在夕颜身上的伤口太大了，而且内脏和骨头都被压碎了，虽然她的身体已经在快速自我修复，但是速度赶不上失血速度，再这么流下去修复完毕之前她会死的！！现在需要输血！”御庭青岚摇晃着自己的好友，然后啪啪啪给了他几个大嘴巴，伏在他耳边大声吼叫，“你的血能和她配型吗？！！！”
夜见蜻蛉好像终于回过神。虽然他的脑子因为那几个毫不客气的耳光嗡嗡作响，但是他的确听到了。
御庭青岚看着他颓然地笑了，然后摇摇头。
“她是我父亲的偏房所生。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这种下场。”
她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她有一半人类的血。我的血没法输给她。
虽然和人类长相、生理基本相似，但是夜见、御庭和千叶，这三个家族却是鬼族，鬼族不和人类通婚，如果违反了禁忌，他们的孩子会受到诅咒。
这就是诅咒吗？
从小不被重视，被迫接受惨无人道的改造手术，成为家族的兵刃，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战，最后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等待死亡。这是他们混血种的宿命么？
明明他们小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啊……
夜见夕颜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血色的天空。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将她撕裂成两半，一半浸泡在血泊里，在战场上奄奄一息，另一半飘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她看到姐姐冲她伸出惨白的手臂，她看到哥哥把父亲按在水里，而后者再也没有从海港中爬上来，她的一生都在令人绝望和迷茫的厮杀中度过，先是杀死自己，然后杀死父亲，杀死许许多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目睹了这么多事情后，很累了，该休息了，终于可以放弃挣扎了。
她一直孤零零的，生存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唯一拥有的只有模糊的记忆。
现在，她正怀抱着记忆的零星碎片，静静地迎接属于她的宿命——死亡的到来。
恍惚中夜见夕颜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抱起她，血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太模糊了，一时间想不起来那是谁。
不过，直到最后还有人陪着她，这样的死法不算糟糕……她一边意识朦胧地想着，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她感觉到时间似乎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她和抱着她的那个人。
“这样啊……”御庭青岚听到回答，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振奋起来，啪啪啪又给了夜见蜻蛉几个耳光。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我的命玉！”
夜见蜻蛉被打的有点蒙，接着他猛然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他揪住御庭青岚的衣领，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掉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你的命玉……有疗伤的作用？”
每个人形兵器的命玉功能各不相同，也许这个人的命玉正巧是医疗型，就像传说中的那样，不管是怎样严重的伤口，就能瞬间愈合……
“不，我的命玉是用来预测的。”御庭青岚挣脱出来，整了整衣领继续说道：“比如我能预测出再有五分钟夕颜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而缝合这么深的伤口至少需要五分钟时间。你就是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在她血流干之前帮她封好伤口了。”
看到对方因为绝望而石化的面孔，他又微微一笑。
“不过毁坏命玉的瞬间能量释放会造成时空扭曲，可以让小范围的时间暂时静止，利用这个机会缝合伤口把血止住。”
夜见蜻蛉恍惚又看到那个恶作剧得逞后露出狡黠愉悦表情的小男孩。
只是这次不是恶作剧。命玉损坏，他会变成一个普通人，不可逆转的、永远失去用来威胁御庭家、保护自己妹妹的最后资本。
这是当年那个固执的小男孩才会做出的傻事吧……他那么傻，分别的时候才令他忍不住要把自己珍贵的精灵与之托付……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怀念的感觉？
命运的齿轮不断转动，很多事情不复从前，曾经以为他们再也不能相聚了，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从彼此的世界消失，挣扎是徒劳的，只能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现在看来，原来他们还是有机会的重聚的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御庭青岚已经伸出手，动作非常温柔地覆盖在怀中人的伤口之上。
然后，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突然爆发出来，令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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